被外界打上富庶标签的东莞村组经济版图中，却仍有90个村徘徊于“欠发达”的门槛前。

　　谁来为他们摘下“贫困的帽子”？这道命题经近半年酝酿后，终于有了东莞式的答案。

　　一切发端于今年2月。东莞史无前例般调动90个市直部门、32个镇街、90个发达村，一同参与这场扶贫行动。滚滚政策红利于是如潮水般涌向90个欠发达村，让这些过惯了接济日子的欠发达村有些患得患失，脱贫意味着“摘帽”，进而失去利好政策的保障，他们到底该何去何从？

　　而对于多数欠发达村所需要的优质项目即所谓“造血”功能，实践已证明，难以苛求能力有限的发达村和项目有限的市直部门给予直接支援。到底谁来担当“造血”任务的急先锋？本报记者近日就此展开了调查。

　　号称东莞史上最大规模市内扶贫全面铺开，先富带后富的扶贫模式正在摸索

　　“不可能脱贫”

　　“我们脱贫是不可能的。”正当全市“清理”欠发达村组工作全面铺开的时候，一位欠发达村村委书记的这番话显得有些败兴。

　　“我们脱贫是不可能的。”正当全市“清理”欠发达村组工作全面铺开的时候，企石镇一位欠发达村村委书记的这番话显得有些败兴。

　　这事发生在今年3月。当时是市内扶贫办第一次到镇上召开扶贫工作督导会，会议因这句话引发了一场辩论，火药味很足。

　　一位与会官员与这位村委书记当场激辩道：你有困难可以讲，但从思想上就不想脱贫，你还怎么当村里的“领路人”？

　　几个回合后，这位村委书记明显理亏，垂下头。

　　事实上，少数村不愿脱贫的理由十分简单。因为一旦摘下这顶“帽子”，就意味着失去各项补助政策，不再享有利好政策。市委农村工作办公室副主任、市内扶贫办主任尹国强把这种打小算盘的现象总结为三个字：等、靠、要。

　　让欠发达村担心失去的好政策，多数是今年2月由市政府颁布、实施的。从今年2月起，号称东莞史上最大规模的市内扶贫工作全面启动。随后，一个个利好政策涌向90个欠发达村，市一级政府为每个欠发达村提供300万~500万元不等的贴息贷款、按每人每年给予600元的标准补助欠发达村公共管理支出等政策应声而出。

　　除市里政策外，东莞首创的“二帮一”的帮扶模式也日渐成形。按文件规定，全市90个市直部门、90个发达村以“二帮一”的方式对口支援90个欠发达村，其中市直单位要拿出定点资金30万元，发达村则要拿出10万元帮扶。

　　一位从事扶贫工作多年的镇级干部向本报记者透露，仅以公共经费补助为例，一个村按3000人口计算，政府以每人每年600元的标准给予补助，一年一个欠发达村就直接获得180万元。相比之下，不少欠发达村全年的租金也不过百万元。

　　脱贫惰性

　　个别受帮扶村、户为享受扶贫政策，存在不愿脱贫的惰性思想，严重影响了帮扶成效的提高。

　　对于这类脱贫惰性现象，市农业局局长胡荏光给予了直接批评：“个别受帮扶村、户为享受扶贫政策，存在不愿脱贫的惰性思想，严重影响了帮扶成效的提高。”

　　但欠发达村对于政策患得患失的担忧，胡荏光也指出，市内扶贫政策具有连贯性，并不是一脱贫就完全置之不理，而是对帮扶对象“扶上马再送一程”，脱贫后一定时期内还会帮助帮扶对象巩固发展。此语已经表明，市里会给欠发达村一个“政策缓冲期”。

　　走访了市内多数欠发达村的尹国强认为，当前，多数欠发达村认为，政府出台的扶持政策让他们赢得了难得的发展机遇，他们的脱贫动作在市内扶贫办内部传阅的21份简报中清晰可见。对于一些不积极脱贫的村来讲，尹国强说，市里下一步会考虑出台相关机制，激发他们发展的活力，不能让他们抓着“贫困帽子”不放。

　　外界或许难以想象，向来被奉为典范的东莞村组经济，596个村中居然有90个村徘徊在“欠发达”的门槛上。

　　“‘欠发达’三个字，在东莞有着不同的解释。”参与多年扶贫工作的市农业局农村建设科主任科员欧达强道出其中的原委：按国家标准来说，村年纯收入3万元以下被列为贫困，东莞则是把年收入没有达到150万元的村称为“欠发达村”，达到150万元的也仅仅被视为“达标”。

　　这90个欠发达村是如何生成的？欧达强分析认为，四种原因致使一些村组发展缓慢：一是地理位置偏僻，交通不便；二是土地资源受限，农田保护区多；三是错失改革开放的发展机遇，一蹶不振；四是村领导班子投资项目失误，负债重难发展。

　　八年扶贫路

　　村领导班子投资项目失误导致负债累累，错失改革开放的发展机遇，是欠发达村落后的主因。

　　东莞最早的扶贫工作是从2003年开启的。

　　尹国强2005年被调入市委农村工作办公室工作。在他的记忆中，市委市政府曾出台多份扶贫文件，给予欠发达村资金、通水通路等政策支持，“对口帮扶”的模式（即一个发达村对口帮扶一个欠发达村）也是从那时起逐渐成形的。

　　不过，当时虽有政策在手，对于帮扶单位却没有任何的考评和奖惩机制。尹国强说，至于扶贫成效如何，则一直缺乏科学的依据评判。本报记者了解到，我市扶贫工作启动8年来，很多第一批被列为扶持对象的欠发达村并没有因帮扶而脱贫，至今仍未“摘帽”。

　　市内扶贫工作另一个转折是发生在2010年9月。

　　尹国强清楚记得，当时市领导在不同会议、场合指出，与东莞自身的经济实力和富裕程度相比、与落后地区和困难群众的期望相比，市内扶贫工作的任务依然比较艰巨和繁重，因此要加大扶持力度，落实到单位落实到人。

　　很快，尹国强就接到了市委市政府的指示，要求加速征求各方意见，并出台各项扶持欠发达村的政策。有趣的一幕是，很多欠发达村提前收到了利好“风声”，趁着征求意见阶段提出了很多发展主张。“很多主张最终转化成了扶贫政策。”尹国强说。

　　按照决策层的构想，我市将坚持市内扶贫与市外扶贫并重的方针，因此，随后出台的《东莞市加大市内扶贫财政投入方案实施细则》明显看到了市外扶贫的“影子”。比如2011~2015年我市将参照对口支援新疆、西藏的做法，每年按上年一般预算收入的5.8％。增加安排市内扶贫资金，预计2011至2015年我市共增加安排市内扶贫资金7.5亿元，平均每年约1.5亿元。

　　尹国强说，除了政策红利、倡导“造血”功能之外，他感到扶贫政策最为明显的一个变化是，以往帮扶的对象只有村组，这次则增加到每一户贫困家庭。

　　尹国强、欧达强近日来频赴各镇督导扶贫工作，目的就是要兑现脱贫目标：即在年内，东莞60%欠发达村村组两级经营性年纯收入达到150万元以上；60%受帮扶的有劳动能力低保户有相对稳定的工作和收入来源，人均纯收入达到最低生活保障线以上。

　　全市宏观的脱贫设想提出，与每一个欠发达村的微观脱贫计划，呈现出了一套完整的东莞扶贫路线图。

　　一个欠发达村脱贫构想

　　孙达畴心中的脱贫标准是，每年的收益扣除村民分红后，还剩100万元供下一年开展工作，这就算脱贫了。

　　2009年1月，茶山镇孙屋村被确定为市欠发达村。刚刚走马上任的村支部书记孙达畴感到既高兴又惭愧：“到镇里开会总要戴个‘贫困村’的大帽子，谁都抬不起头，不过，目前总算有政策支持发展。”

　　孙达畴上任时，全村拖欠近400万元贷款，这其中有以前修路的贷款，也有投资农贸市场的贷款，村委会每年为此支付利息近30万元。土地方面，孙屋村占地面积800亩，但由于上世纪90年代发展初期以来工业用地已所剩无几，现在只有30亩地可供开发。

　　“当年土地管理费已经用合同的方式固定下来，管理费15万元/年，但现在每年的管理支出已经达到60万元，入不敷出。”孙达畴说，一来欠着旧债，二来没有更多的土地发展，因此村里一直在贫困线上挣扎。

　　今年2月，戴上“欠发达村”的帽子确实让孙达畴高兴了一阵子，“这意味着，我们能够把该拿的帮扶补贴都拿下来，因为按《中共东莞市委东莞市人民政府关于调整经济欠发达镇、村及扶持的意见》规定，孙屋村将得到300万元额度的扶贫贴息借款，免息期为6年。”

　　茶山镇扶贫办主任钟伟发告诉记者，该镇一直注重加强孙屋村的“造血”功能，茶山镇企业立丰音响有限公司效益一直不错，在孙屋村缺乏资源投资项目的情况下，决定让孙屋村参与入股分红，每年为该村增加近40万元收入。

　　但孙达畴表示，这40万元只平衡了之前的入不敷出，维持该村的日常工作。孙达畴向记者出示了孙屋村2010年的收益表，该村2010年全年收入2801788元，支出1802545元，合计收益近99万元。“收益表中的支出只包括经营支出和管理费用，不包括给村民的分红，算上此项，仍亏损近30万元，这40万元刚好填补此窟窿。”孙达畴解释说。

　　在孙达畴的构想中，用5年时间来实现脱贫。“脱贫与不脱贫是统计报表说了算，而统计工作是由镇里的会计下来统计的。”孙达畴心中的脱贫标准是，每年的收益扣除村民分红后，还剩100万元供下一年开展工作，这就算脱贫了。

　　给钱易给项目难

　　从事扶贫工作多年的官员表示，全市几乎没有一个由发达村转移给欠发达村的项目。

　　每到年关，东坑镇的黄麻岭村都会迎来对口帮扶村来访，他们会一次性送上10万元，以资其发展所用。

　　在这一年一度的“见面会”上，黄麻岭村总会向发达村请教经验，也曾提出“要求”，希望对方能带来一两个项目，但很少有下文。

　　事实上，上述现象颇为普遍，以至于很多从事扶贫工作多年的官员表示，全市几乎没有一个由发达村转移给欠发达村的项目。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村委书记告诉记者，自己明显感到处于两难境地：一是不能苛求发达村太多，因为发达村的项目、信息本身就有限；二是没有项目等于没有“造血”功能，脱贫就显得遥遥无期。

　　“我们希望发达村能够转移给欠发达村优质项目，但并不能硬性要求。”欧达强说，目前东莞很多村组都完成了股份制改革，村民有股份，因此任何项目的取舍都要由村民决定。从村民的角度来讲，难以要求村委会说服他们，把好的项目转移给欠发达村。

　　至于发达村是否有义务为欠发达村提供项目支持，本报记者在市政府近期下发的《东莞市市内扶贫帮困工作考评办法》中发现，发达村并不是扶贫工作考核对象，也就是说，市政府没有硬性要求其为欠发达村提供“造血”功能。

　　“要求市直部门为欠发达村争取项目的可能性则更小。”欧达强说，很多市直单位本身并不涉及项目和企业。在现有环境下，鼓励社会、民营力量用捐赠的方式提振欠发达村经济，同样不能满足欠发达村长远发展的需求。

　　镇街应成帮扶主力

　　与发达村、社会力量相比，镇一级政府具备强大的统筹能力，因此应全权统筹欠发达村的土地，鼓励优质项目入驻，欠发达村才有望脱贫。

　　谁当帮扶工作的NO.1？省社科院丁力教授指出，市里出台好政策后，镇街应坚决执行，担起帮扶工作NO.1的角色。从客观愿望来讲，镇街同样期望欠发达村脱贫，因为村里一旦收不抵支，镇里就要帮其“埋单”。

　　丁力认为，与其他帮扶单位相比，镇街具备强大的统筹土地和项目的能力，镇一级政府应主动担起责任，全权统筹欠发达村的土地，引入优质项目，帮助欠发达村脱贫。

　　同样引人深思的是，此次调动全市力量的各个考核对象中，却缺少对于“当事人”欠发达村的硬性考核。脱贫最主要的“自救”功能没有得到足够重视。

　　“懒惰是贫困的主观原因，经济发展不够只是贫困的客观原因。”有专家指出，正是因为缺乏硬度的考核机制与倒逼机制，使得欠发达村失去动力，造成脱贫速度的缓慢。因此，东莞亟须设定一个科学的欠发达村脱贫时限，并配之以合理的退出机制，以此激发欠发达村自主脱贫的热情，最终避免出现一个欠发达村永不脱贫的尴尬局面。